Elizen

There is only one thing in the world worse than being talked about, and that is not being talked about.

一首歌,写进了骨头里

Elizen / 2022-12-06


按:文章被微信删了,一年多没怎么写公众号,断断续续收到的都是一些违规处理的消息,索性,慢慢搬到博客上来吧。

也不好判断,生活就此会变成什么样子。期待大于紧张,希望多于虚妄。

1

春末夏初的时候,是哈尔滨最好的季节之一。温度没有那么高,但迎面吹来的都是暖风,不热,就是暖暖的。2013年春天,我刚刚开始有胖起来的迹象,提前结束了大连的实习,唯一的收获就是几句半吊子日语,加上这辈子都不做程序员的决心。

毕业大潮就快要漫过所有校园,除了像我这种神经大条跑出去实习,却还主动要求被开除的人,那些还没有找到工作的都像是火烧了屁股的蚂蚁,每天疯狂地奔波在各个大学的招聘市场上,按部就班的从事着朝九晚五的应聘事业,男孩儿们就像是找到了生财之道,女孩儿们就将要嫁入豪门。

我还是每天无所事事,晃荡在篮球场和寝室的床上,陪着我的除了老四,就是李志。老四无所谓的和我跑了几个招聘会,不过我依然没有办法每天早起去争取面试的头一批。感觉自己永远都睡不醒,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趣。李志在歌里唱到“呼啸而过的青春,沉默不语的你”,就是我整个大学最逼真的写照。

那个时候,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出去能做些什么,即将毕业却还在思考为什么要来到这里,似乎死在 20 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,死在刚刚知道李志,刚刚听到“他说这世界不该是我们的,爸爸妈妈也不该有的”那首歌里。

匆匆的签下了一份合同,开着玩笑的说,总算是把自己卖出去了,不至于没人要,最后落得个“好一似食尽鸟投林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”。公司是广电旗下的一家国企,负责制造和生产电视机顶盒,那时候的广电还没像如今一样在网上被千万人吊打,人们都开始喜欢上网,但电视依然是媒体的霸主。春晚还是所有人期盼着看,而现在早就变成了绑住家人吃一顿团圆饭的牵强理由。

我依然每天和老四在球场上鬼混,打球的人变得越来越少,春暖花开的季节弄得有点儿秋风飘零的伤感。我不喜欢伤感,但我很容易伤感,所以被很多电影欺骗了,一句台词,一段配乐,就能让我深夜不眠,胡思乱想。老四也和我一起面试了那家公司,但我真的忘记了,他是主动放弃了合同,还是在最后一轮面试没有过关。总之,他如今西装革履地坐在老家的一间银行,过着安逸却也毫无追求的生活,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。

那一年似乎天气一直都很好,所以在球场上的时间很长很长,接到北京打来的电话,也是在球场上,急着下一波上场就匆匆挂了电话,直到球都散了才反应过来,是北京的公司希望能和我约个时间,过去面试。

我突然想起李志,想起那首《春末的南方城市》,想着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一样,在一个下雨的清晨,从北方的这个城市去北方的那个城市。

我对老四说,“我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吧。”

“好啊。”

2

2009 年,我很懵懂的被老爸和老妈送到学校,他们在校园旁的小旅馆住了一晚,第二天一早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。我则是第一次有了挣脱牢笼的快感,觉得翅膀就在一夜之间长大,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,和别人同居,每天起早打饭,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对面那所学校的女朋友。而就在两个月前,几个长辈还在讨论,我应该学建筑,还是学农业才对。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获得了上帝的权力,可以主宰自己。

一切的新鲜都难以超越时间。不到一个月,我开始讨厌学校的一切,枯燥,乏味,单调,没有任何的美好。那感觉,在我后来回到学校的时候,找到了答案,在球场上,在教室里,在李志的歌里,我看着那些背着包川流不息的人们:

你像我见过的那个少年

背着青春走在九月的街头

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

天气突然变得如此哀怨

只不过是一场生活

只不过是一场命运

只不过是一场游戏

寝室没有网络的日子过了一年,大家终于找到了各种方法上网。每个人都开始在下课后紧盯着十几寸的屏幕,寸步不离,Dota,魔兽,局域网 CS,好像一切的压抑都随风而逝,风来自游戏。

我突然间变成了整栋宿舍楼里的看客,我也尝试着加入他们,但游戏一开始,我就手足无措,颠倒黑白,完全无法进行下去。唯一能做的,就是独自在桌前,疯狂的刷新网页,希望找到一些有趣的新闻。或者,盯着 NBA 的比赛,反反复复的看。

那年秋天,突然看到了一个新闻,一个民谣歌手,70 天跑了 35 个城市,做了一场叫做“动物凶猛”的全国巡演,目的是为了还钱和录制新专辑。他叫李志。

我被这个看起来长得很邋遢的人吸引了,他做的事情很牛逼,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民谣,我觉得我要是去听民谣,整个人看起来都会很牛逼。我开始四处去找他的歌来听,却只是在几个很小众的网站上找到了零星几首,但他能做巡演,他以前出过专辑,我却为什么找到,我觉得他更牛逼了,他竟然可以在互联网上让人们找不到。

后来我发现,原来他还有个官网(Http://lizhizhuangbi.com)。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网站,在那里他有绝对的话语权。两个月之后,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沐哥的人,我也有了自己的第一个网站。

在那里,有他所有出品过的作品,无论是专辑,还是演唱会现场,全部免费,如果你愿意,可以选择直接给他打钱。那个网站,是迟斌帮他做的,我相信,域名一定是他自己想得。

我开始每天跑自习室,去下载那个网站里所有的专辑和现场,我反反复复看“我爱南京”那场演唱会,我理解不了这个世界竟然会有人写出《青春》和《它们》那样的歌曲,我想象不到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可以在现场请来老狼做表演嘉宾。我更不知道,原来他早就是南京那座城市的音乐地标。

他的现场永远都比专辑好,现场的编曲更好,现场的改编更棒,现场的和声也更漂亮。他不喜欢说话,在台上一直唱歌,最多的动作就是和乐手呼应,然后喝水,接着唱歌。这一切我都觉得新奇,他的声音不好听,在沙哑与不沙哑之间,磨得的心里痒痒,但是你只要坐下来,就很难再离开,他的歌词抓人,完全不是流行歌曲的你侬我侬,我第一次在一个人的歌里听到了态度,是的,他的歌里有一种态度。

我就这样每天听着他的歌,刷着他的新闻,知道他每年都在南京开跨年演唱会,喜欢罗大佑的歌,每天除了吃饭、排练,就是打牌。不断的在网上抨击别人,还有一首大家都爱的不得了,却没有歌词的歌《你离开了南京,从此没有人跟我说话》。

日子,就突然变得有意思了。

3

我和老四的第一站是沈阳,那是整个中国进入东三省的枢纽城市,也是曾经的工业基地,我作为在大连实习过的人,表现的像个要尽地主之谊的主人,陪着老四逛了沈阳故宫,和在我看来破败不堪的沈阳。

它和大连不同,大连是个海港,一切都负有朝气,那里所有的人都喜欢西装革履,大商场遍地开花,巨大的华表广场和星海湾被一排排的沿海别墅包裹,让人觉得这里有大都市该有的样子。哈尔滨人习惯称自己来自黑龙江哈尔滨,而大连人,喜欢说我们来自中国大连。

沈阳,则是遍地的破旧,在建的地铁和火车站,路上被汽车带起的层层灰烟,所有人看起来都无精打采,每个人都好象是为了生活而生活。曾经的东三省枢纽,中工业基地,尽显一副老派和失落。

我们随走随停的结果,就是不知道下一站去哪儿,他说去烟台吧,我想去看看那里的生活。我说去北京吧,我可还有一个面试呢。就这样,我们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。

刚出地铁,我就被大城市的样子震的有些轰鸣,四下望去,路是那么宽,桥是那么高,楼又是那么多,那种恐惧淹没了刚到北京的欣喜,我开始担心自己无法在这里生活。

面试进行的很顺利,在我们决定故宫回合之前,我就接到了第二次面试的电话,我告诉自己,也许有戏了。老四因为等我,在北京多住了一天,但他应该和我一样,对这个巨大无比的城市,并没有什么好感。第二天一晚,我们买了两张去杭州的绿皮火车的硬座,匆匆忙忙逃离了国家的心脏。

这是我第一次做绿皮火车,很兴奋,硬座,也无法睡觉,他也无聊的睡不着,我们打开电脑,我认真的推荐给他一场李志的演唱会,2010 年跨年演唱会。早在我的各种暗示下,他就已经开始听李志了,不过总是单曲循环几首特别愤青的歌曲,对《天空之城》,《关于郑州的记忆》毫无兴趣。演唱会被他各种快进,不停寻找那几首他喜欢的歌。

13 个小时的绿皮火车,我们几乎没有睡过。刚下火车,感受着杭州的潮湿,让我感觉不安。第一眼,我就讨厌这个城市,它不躁动,却给人一种暗藏杀机的涌动。一路走过江边,巨大的牌匾上写着淘宝城,这次来找的同学,就在一片钢铁环绕的新城里工作,那里代表着杭州的未来,和互联网巨头的一切。

安顿了住处,看得出老四和我一样好奇西湖,我不知道他的原因,但是我想去看看李志歌里的那个杭州西湖,又是什么让他灰飞烟灭:

黄楼里有个男人在弹钢琴

身边的少女偷情

一杯长岛下肚

转身跳进西湖

阴阴的天一直笼罩着西湖,加上整个城市的潮湿,始终让我伴着不安。我坚定的作出判断,南方,不适合我,尤其是有梅雨季节的南方。最终也没有找到“左手的手枪,右手的菜刀”。便强拉着老四去了乌镇。

因为学校临时有事,我们没有继续接下来的行程,我就这样错过了南京,也错过了上海和厦门,也许,也错过了后来去过多次的深圳。

4

毕业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,我的手机里就已经几乎没有流行歌曲了,除了保留的孙燕姿和李宗盛,装满了各种民谣歌手的歌曲,李志,左小诅咒,周云蓬,万青,野孩子,GALA,逃跑计划,子曰乐队,二手玫瑰,还没有红的赵雷。这些人的名字,很少会出现在电视上,甚至在网络里,不刻意寻找,都无人问津。

这些人里,李志依然是个另类,他独立组建自己的乐队,却实行着极其严格的规定,并且将自己学到的公司管理那一套拿了过来。无论是后来的独立排练厅,还是 1701 那间经常扰民的公寓。对于李志的这个想法,所有人都特别不愉快:“大家高兴一起玩,你这算什么?要当老板吗?”复活乐队的 LEE 说:“排练迟到扣钱,像工作一样,很多人没有做到,他们不具备这个脑子 。”他觉得这事儿除了李志没人能做到。“李逼他自己不是也经常说吗,不是我的东西多牛,而是你们好多人没有这么去做。”

他从一开始,就是个信奉原则的人,这原则再简单不过,努力,细致,认真,并且直面自己的活。叶三在文章里说,他有详尽的规划:2004年开始,连续三年,每年一张唱片,然后休息两年,再三张,随后休息两年,以此类推——直到搞不出来为止。跨年演唱会从2010年开始每年一场。 除此之外, 排练、演出、建设乐队、开文化公司、建 Live House……按部就班。他目标明确,执行严整。他近乎苛刻地管理自己,并试图将正规的商业规则带入音乐圈,“再艺术,只要涉及到人跟人就是商业关系。是商业关系就要有你最基本的底线。”

这么多年,他就像一个斗士,坚守着自己的底线。一个“音乐个体户”,不断的维权、烧碟、制度化流程,在网络上打嘴架,做一个意见领袖,他自己却说:“我从来没想过要塑造形象,我反对任何理由的塑造形象,我只是诚实地面对外界,表达自己。我很坦诚地告诉你我的想法,我的动机,至于这个东西你认不认同,你看不看,你听不听,我完全不在乎,在乎不了。”

也是这种态度,让我一直喜欢这个逐渐便胖的,越来越不像歌手的胖子。他还在自己严苛的规划之下生活,还准备着未来在全国 334 个地级市做 334 场眼熟,让现场音乐变得不再地下,让更多的人能听到、看到、参与到里面来。他也有一个自己的终极目标,他对叶三说,“我不知道我行不行,但我想尝试一下,给更多的人甚至全人类带来一些新鲜的东西、好的东西。赚多少钱,或者生活有多好对我来说是没有诱惑力的,我想帮助别人,我活着是为了能让这个世界更好。”

也许有人觉得他是个理想主义者,但我还是觉得,他只是个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家伙,选择做一件事,就做好一件事,仅此而已。就像歌里唱的:

我再也不会把自己,愚蠢的交给过去

我的生活和我的想法,从此相隔了万里

我整夜整夜地失眠,不是为了和谁再相见

5

2015 年,我去看了李志“看见北京演唱会”,那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李志,表演嘉宾依旧是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老狼,他没再继续像几年前一样和李志合唱《离婚》,却意外的唱了 Pink Floyd 的《Wish You Were Here》和张玮伟的《米店》,因为大家熟悉的李志永远都只是站在台上卖力的演唱,疯狂的发泄,时不时纯朴的表达一句“谢谢大家”,所以是从老狼的《米店》开始,全场观众才是站起来听的,当然,一直到最后,都几乎没有人再坐下。

我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,可以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,甚至可以看清他在舞台黑下去的时候,紧张的把松掉的鞋带系紧,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个演出事故。在观众大批进场的时候,一个女孩子自言自语的问他男朋友:“他怎么能这么火?”我身后两个全场都在狂欢的女生听见后,大笑不止,回答到:“他怎么能不火。”

那场演唱会,他第一次将父母请到了现场,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,我过得还不错。他也时刻准备着放弃以音乐为职业这件事。“如果我发现有一件我更喜欢的事情,我会毫不犹豫去做。准确地说,遇到一件我更不讨厌的事。”他说:“真的,我周围曾经有好几个极度颓废的朋友,他们生活里找不到任何乐趣,没有任何目标,没有任何动力。”

演唱会结束的时候,他说:演出就是演出,日子该怎么过,还要怎么过。

是啊,日子该怎么过,是我们自己的选择。

后记

我看了叶三老师采访李志的文章之后,决定也要动笔写一篇李志。我写不出叶三老师那种水平的文章,她写李志,就是在写李志;我写李志,只是在写自己罢了。

现在身边的朋友,喜欢民谣的也变得多了,在朋友圈里做了个小调查,问问大家最爱李志的哪三首歌。结果没有意外,却让我稍有失望。排在前三名的是《梵高先生》,《天空之城》和《关于郑州的记忆》。这和网易云音乐的李志热门歌曲排名,几乎没有区别。

只有一个朋友,给了我这样的答案:

山阴路的夏天(2016 不插电)

和你在一起(2013 勾三搭四)

忽然(2012 108个关键词)

我相信她是真的喜欢李志,至少,她知道,李志的现场,才是最好。

至于我,李志在网易云音乐上上架了 17 张专辑,一共 171 首歌,如果听过一个人全部的出版歌曲作为真正喜欢他的起点,那么我做到了。

还有,叶三老师帮我解答了一个未解之谜,一个我刻意不想去了解的问题:

多年前,李志曾经有过一个朋友,是至今为止,他认为在智商、信息和思想上和他完全对等的一个人。有一年的时间,他们住在一起。那时候朋友每天去上班,李志闲着没事做,朋友下班回来,两人就面对面地聊天,各种话题都聊。突然有一天,他们聊不下去了。“我们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,也是唯一的问题,就是维特克根斯坦所指出的语言的问题。比如我说一盏灯是红色的,这句话,我表达的信息,对方不可能彻底地理解。我们再怎么交流都要借助语言这个工具,但是这个工具本身有巨大的缺陷,我们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,但是解决不了这个。”后来,他们就不说话了。不久之后朋友要去上海,李志写了首歌,请这个朋友填词——那是李志唯一一次叫别人填词。朋友填不出来,李志也填不出来。最后,这首歌就成了一支乐曲,名叫《你离开了南京,从此没有人跟我说话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