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靠卖灵魂为生的人
2020-10-30
我现在写得东西太温和了。
曾经我是很追求先锋的,写,包括读,从李海鹏的《佛祖在一号线》开始,一步步走到张晓舟的《死城漫游指南》,它们对我的冲击非常大,让我对文化开始产生自己的态度,像是五条人的实验性,我就是从张晓舟那里知道的。
写的时候也很想模仿他们,抱着炸药包冲进去那种,后来发现不行,他们是浸泡在文化里的,从里往外,生根发芽,我是个闯入者,怎么努力都没用。
小说呢,就更不用提了,摸索个几篇,便败下阵来。写小说还是靠天分吃饭,尤其在大量的垃圾面前,淘出一本好小说和一个好作家已经成了不太现实的事情。这份天分给到谁,谁最好别看其他人写的东西,一看,自己的风格就没了。
像是最近大火的陈春成,他的小说确实有点儿意思,人还是 90 后,走的路线让我怀疑可能是受到过一些马来西亚作家的影响,但这股气儿特别好,希望别断,走下去,在同质化这么严重的环境里,这种独有的文字风格异常耀眼,藏都藏不住,也难怪第一本书就到了众星捧月的程度。
但是说回来,他的小说不太是我喜欢的类型,马尔克斯已经在那了,卡尔维诺也在那,那是很难,或者说根本翻不过去的山,现在的年轻作家,投机取巧惯了,长篇驾驭不了,就弄短篇,短篇还千篇一律,想挖出一个心仪的作家难上加难,这两年看上了黄昱宁,但是没办法,译者出身,那身文气已经被侵染的差不多了,至多是个职业写作者,优秀的作家恐怕又谈不上。
说到底,还是回去经典,像是斯维拉克,在中国出了一套小说集,看过的人可能不多,估计多半会认为写得平平无奇,全是老掉牙的梗。但转过来特神奇的一点是,他的小说我读完,看着目录,差不多每一篇都能复述下来大概的故事情节,翻转的套路。你再换一本现在中国作家攒出来的短篇集看看,能记住一篇,一篇里有几个段落让人叫好,这钱就算你没白花。我忍不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,少在那些新锐作家身上浪费时间了,少读十本二十本,可能还是赚了,起码没做负功。
想来想去,写这条路算是封死了,我也只能读了。读到好东西写一写,没办法,自从放弃了寻找李海鹏那样的锐利,就转而拥抱王小波了,他的文字能模仿,但是灵魂谁也碰不得。王小波大概就是那种,你看了你觉得我也可以啊,但是一下笔就发现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行。这跟李海鹏还不一样,李海鹏那种,你可以学,你进到那个圈子里,泡着,泡的久了就开始模仿,总能出来个模样,到王小波这,越学越是四不像。
日子久了,就成了如今的温和模样。
这感觉是前几天看左爷的采访冒出来的,抑制不住了。熟悉我的人都知道,我狂吹的独立音乐三驾马车,就是李志、左小祖咒和周云蓬。当然,都是从词的意象上来说的,音乐性我不懂,我连音准都不行,体会不了那些特高雅的。但这仨人写的词儿,我喜欢,那曲儿唱出来,听着也舒服。
就拿左爷今年出的一张专辑《台湾》来说,里面有首歌的词是这样的:
我把月亮戳到天上 天就是我的 我把脚踩入地里 地就是我的 我亲吻你 你就是我的 我用旧外套当枕头 我就是你的
这词前六句是冯唐的一首诗,冯唐,你一听这名字,油吧?后两句是左爷加上的,你再从头读读,是不是就有那个味儿了,这就是艺术。左爷,十足的艺术家。
我再说一个艺术家才能干的事儿,左爷一直是中国实体 CD 难以跨越的高山,屡创单张专辑定价记录。去年他做了四张专辑,合起来一个名字《四大名著》,谁要忍得了他那破锣嗓子就去听听,全是中华魂,实在不行,你找来词儿读读,我保证你会回来留言一句牛逼。要是看不出来牛逼在哪,就再读读,实在读不出来你也回来,把我这号取消关注得了。
更牛的,是他今年年初年末出了两张专辑,叫《台湾》和《我爱台湾》。这两张专辑什么关系呢,子母专辑。《我爱台湾》里全是他喜欢的台湾老歌,就跟他喜欢太平洋的风,喜欢台湾的老哥儿陈升一样,那是他文化给养的来源,他重新谱了个曲子,做了一张翻唱专辑,《台湾》就更有意思了,他用了完全一样的编曲,自己填了词,又弄了一张出来。而且《台湾》还比《我爱台湾》出的早。
像是《我爱台湾》里面的《多少柔情多少泪》,在《台湾》里就是《很高兴认识你》,《恋曲 1990》在《台湾》里就是新裤子的《没有理想的人不开心》,《在雨中》就是《台湾》里的《2303》,别的不听,你光听那个曲子,就让人神魂颠倒。
左爷有两句我印象深刻的话,一个是一次演唱会,在线直播,我在家里听的正嗨,他在台上来了一句「你们听不懂我的歌,你们只是崇拜我。」突然,直播就中断了,就没有然后了。另一句是采访时说的「其实好多人不想听我的歌,但不听我的歌不行啊,显得不懂艺术啊,就得强迫自己听啊。」你说这话说出来,怎么让喜欢他的人到处吹?显得自己多假啊。不过我倒是无所谓,我估计我也撼动不了几个人的音乐品味,让他们去尝试一下。
但话说回来,在中国大陆乐坛,左小祖咒代表了一道门槛,一个你不可能忽视的存在。
再随便举几个例子,电影《最爱》、《一座城池》、《罗曼蒂克消亡史》,甚至是《夏洛特烦恼》都看过么?里面到处是左爷的名字。他离大众并不遥远,但他确实想尽力保持小众。
对于《台湾》和《我爱台湾》这两张专辑,他自己说「你看我天生就是抢钱的人,别人用一个伴奏做两首歌是鸡贼,我做两首歌就是艺术。」甚至《台湾》那张专辑,他找过袁泉、周迅一众好友录过一个版本,最后因为觉得太好听了,就把这个方案给取消了。
端传媒采访他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会怕自己的歌太好听?
搞笑版的左小祖咒回答是:「我怕我太火了,所以我就收着了。我这人特别怕火!」正经版的左小祖咒回答是:「我怕听众太容易接受。他们太容易接受的时候,我就不敢出。他们太爱听这些歌的话,会不会就不会听我以前创作的歌了?这是我的一个小小顾虑。」
说来说去,我其实想说,这大概就是我理解的艺术吧,不管是音乐还是文字,或者一幅画。我也希望自己能靠近一点点,一点点就够了。至于别人怎么看,左爷有两句话说的特别好。
「所有人看待事物都有一个固定的模式。你一直用一个美丽的形象给别人,但可能在别人面前就是个傻X。人们对你,永远有他的判断,也不会给你说真话。像我这样又能咆哮,又能唱高音、低音,还能念咒⋯⋯像我这种演唱水平,你说全球有几个?能唱能喊能吼也能吹牛X,睡觉都在写歌。但人们对你还是有他的固定判断。」
「我希望你们对自己好一点,不要总感觉自己不好。不好,那你对自己好一点就行了。」
最后,昨天升哥生日,祝他老人家生日快乐,虽然他已经被迫成为大陆综艺节目中作词人一栏的「佚名」了。
不好意思各位,又写长了。最后再送一句我常说的话:
人哪,还是得先让自己爽。